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,張建軍的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:“小方?這個點打電話,實驗出問題了?”
“張所,我媽突然住院,急需一筆錢……您看能不能先借我點?下個月工資扣……”
“借錢?”張建軍的聲音拔高了些,“小方啊,不是我說你,家里的事要處理好,但也不能耽誤工作。正好,早上局里要來檢查項目,你把專利轉讓協議簽了,研究所能先給你發筆‘突出貢獻獎’,不多,五千塊,夠你應急了吧?”
方振邦攥著手機,指節發白。那五千塊,本就是他應得的專利獎勵,現在卻成了張建軍拿捏他的籌碼。他仿佛能看到電話那頭,張建軍正翹著二郎腿,等著看他屈服。
搶救室的門開了,護士探出頭:“方秀蘭家屬!到底交不交錢?再等下去耽誤治療!”
“我簽。”方振邦聽到自已的聲音在發抖,“協議在哪?我現在就去簽。”
他趕到研究所時,張建軍已經在辦公室等著了。協議是打印好的,甲方是研究所,乙方是他,末尾留著簽字的空白處。旁邊放著一個信封,鼓鼓囊囊的。
“簽吧。”張建軍推過筆,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,“年輕人,要懂得取舍。媽看病重要,工作也不能丟,對吧?”
方振邦拿起筆,筆尖懸在紙上。他想起導師當年說的話:“搞科研,先讓人,再讓學問。”可現在,他連保住母親的命,都要賣掉自已的心血。
墨跡落在紙上,像一滴血。
他抓起信封,轉身就走,張建軍在身后喊:“對了小方,下午把鈦合金的工藝參數整理好給我,局領導要看詳細報告。”
方振邦沒回頭。他把錢送到醫院繳費處,看著收據上的“押金5000元”,突然覺得一陣惡心。走廊里飄來消毒水的味道,嗆得他眼眶發酸。
手機又響了,是女兒念念打來的。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:“爸爸,媽媽還沒回來,我一個人害怕……”
“念念乖,爸爸忙完就回去陪你。”方振邦蹲在墻角,看著搶救室緊閉的門,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,“你先吃點餅干,鎖好門,別給陌生人開門。”
掛了電話,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。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,雨點打在玻璃上,噼啪作響,像在抽他的耳光。母親還在搶救,女兒獨自在家,妻子徹夜不歸,自已的研究成果成了別人的晉升階梯……四十四年的人生,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場笑話。
他從口袋里摸出煙盒,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煙。打火機的火苗在風里顫抖,照亮他眼角的皺紋,也照亮了那份被捏皺的專利轉讓協議——那上面的簽名,歪歪扭扭,像個屈辱的印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