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淳安直起身,立于原地,望著那兩扇嚴絲合縫的朱紅大門,半晌,嘴角輕輕一扯,轉身走向停在一旁的牛車。
剛近車旁,忽然浮現出一道魁梧身影。
“這錢不好掙。”
陳淳安看向張礁,笠檐將他面容遮擋得嚴實,看不清神情。
陳淳安面色如常,從懷中抽出那四張銀票,點出一張遞過去:“答應你的。”
見對方不接,便往前又送了送,“去銀莊兌成現錢,添幾身體面衣裳,總披著蓑衣蹬草鞋,像什么?”
張礁微微抬起下巴,笠檐陰影下,那只獨眼銳利地盯住面前瞧不出喜怒的漢子。
許久。
張礁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,說了一句不長不短的話,隨后轉身躍上車轅,一揮鞭子,趕著牛車轆轆遠去。
陳淳安看著斗笠漢子的背影,雙眼微瞇,輕聲道:“老張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家伙啊。”
陳淳安這只老狐貍,面上仍是那副山野村漢的敦厚模樣,心里卻對那句評判照單全收“你陳淳安不是那種會吃虧的人,剛才那些,你是刻意為之”。他自然是故意的,上次在姚老五跟前,他已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山里人的活絡與算計,這才順水推舟攬下這樁買賣。若此番再顯得過于深沉老練,全然不像個尋常獵戶,只怕那剛敲開的門縫,立刻又得嚴嚴實實地合上。
姚老五的話說得透亮,在兩人這般高低分明的位置上,他陳淳安必須有那么點無傷大雅的“把柄”捏在對方手里,才足以讓人安心。他得是姚老五眼中那個有點小聰明、愛占些便宜、能使喚又能拿捏的山里漢子。
于姚老五這般人物而言,用人馭下,自有一套法則。
用那些有求于己有些微瑕疵的小人,最能穩住人心;必要時,剔除一兩個不得力的小人,又可立起威勢;而與這般有些小心思卻又知進退的小人合作,反倒易于籠絡,令其死心塌地。
陳淳安深諳此道,他不能不夠聰明,否則攀不上這高枝;卻也絕不能聰明過頭,失了那份令人覺得可控的“俗氣”。
這其間的火候,他必須將自己恰好嵌在這個微妙的平衡里,生意和關系才能走得長遠。
陳淳安整理了下衣領,準備趕往最近的威遠武館看望兒子,身后傳來一聲略顯急促的呼喚:“哎!妹夫!走也不吱一聲,等等我!”
齊延庭一路小跑過來,熱氣騰騰,一把熟絡地攬過陳淳安的肩膀,擠眉弄眼地笑問:“咋樣咋樣?這高門大戶的,出手肯定闊綽吧?這回撈著多少好處?”
陳淳安想起妻子千叮萬囑,銀錢絕不能經這位舅哥的手。任憑齊延庭在旁邊抓耳撓腮、唱念做打,他只繃著臉,反復就那一句:“有什么話,回家再說。該你的,自然少不了。”
齊延庭急得心癢難撓,想罵又不敢真得罪這財神爺,只得悻悻然跳上空了的牛車,嘴里嘟嘟囔囔,一鞭子抽在老牛背上,發泄似的趕車往回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