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淳安當然不傻,遠道而來的貴客專程攜禮登門,所備厚禮先不說歷經多少人手和心思挑選的稀罕物件,光是那價碼,估計就讓他這山里漢子聽著咂舌,要是真在手上出了什么差池,怕不是賠得傾家蕩產。
于是面露難色道:“姚老哥,你讓我照料些青鯰,找對人找對料我還有些底氣,就算養壞了,折了本,我砸鍋賣鐵也能湊出些銀錢補上虧空,可這……”
他頓了頓,眼角余光掃過對方神色,“這金貴魚種,萬一碰上天時不正,風雨大作,嘶……陳老弟沒有姚老哥這樣處變不驚的定力,手里沒顆定心丸,實在不敢貿然施展拳腳。”
姚老五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轉,眼中閃過一抹極淡的訝異,沒想到這漢子言語間竟比上次還有分寸,不明著推拒,也不露怯,反倒話里話外留著余地,還想順勢討些好處,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。
姚老五唇角一揚,笑紋從眼角漫開。
“這靈尾魚,據說是京城那些高門大戶專門采買給家中公子千金補身用的,滋養體魄、溫潤竅穴,金貴得很。習性倒與讓你養的青鯰有幾分相近,都是戀冷畏熱的主,一塊兒養并不相沖。我也明白你是頭一回經手,所以不苛求你全數養活。”
他伸出粗短的手指,比畫了一下,“這七十五條魚苗,只要你保下一半,到時我會找專人來收,你我二人到時二一添作五,便足夠咱倆發一筆不小的財了。”
陳淳安微微怔神,驀地想起上次在魚廝所購得的那條靈尾魚,似乎就是吃下這魚之后,身上才隱隱發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。
姚老五見他沉吟不語,回頭低喚一聲,早就等候多時的下人立即從偏門中鉆出,快步趨前,奉上四張銀票,又迅疾退去。
姚老五將那四張銀票輕輕拍到陳淳安掌心,語氣放緩:“我一向自認眼光不差,陳老弟也絕不會是那家養冒充山貨,以次充好的黑心漢子,那些山貨,我替夫人全收了,再加上預付的養殖費和我自己給你的賞錢,一共四百兩銀子。”
語氣忽然意味深長起來,“整整四百兩啊,夠你一對兒女跟媳婦過幾年舒坦日子了。”
陳淳安如遭雷擊。
他可從未給姚老五說過自家人口家事,看來這矮壯男人高明手段倒是不少,齊老頭說這些官門上做事的人個個都是人精,并不是空穴來風,實際城府比傳言怕是還要再深數分。
姚老五見敲山震虎已達成效,便打算再塞一顆甜,笑容更甚,“陳老弟,你也莫怪老哥窺探你家事,你也曉得,我們這些在貴人門下討生活的家伙,手上不攢些把柄,那是成不了事的。咱倆或許不是很好的兄弟,但作為談買賣做生意的哥倆,我覺得你我二人再合適不過。關系嘛,你來我往才能長久。”
姚老五略向前傾,語氣誘人,“再透些底給你,這回要是辦得漂亮,你陳老弟說不定就能翻身當個家底殷實的土財主了。”
陳淳安神色恢復如初,只垂眼道,“一切聽姚老哥的。”
姚老五似乎極為享受這種將人握于掌心的感覺,朗聲大笑:陳老弟,我真是越瞧你越覺得對胃口!日后若飛黃騰達,可千萬記得你姚老哥今日的栽培啊。”
招了招手讓陳淳安俯下身子,與他矮小身材還要低上一頭后,抬起手,不是輕拍,而是近乎摁壓的重重落在他發頂,臉上笑意未減,再敲一棍子:“老哥我沒讀幾年書,但也曉得‘弄巧成拙’這四個字怎么寫。人啊,最怕就是心思太活、想得太多。一邊想著掙便宜,一邊又怕擔風險,天下哪有這么兩全的好事?安下心,做好該做的事,該你的,一分不會少,別動不該動的心思,嗯?”
話至此,意味已明,卻又留了半分未盡之意。
姚老五收回手,轉身負手而去,再沒回頭。
陳淳安直起身,立于原地,望著那兩扇嚴絲合縫的朱紅大門,半晌,嘴角輕輕一扯,轉身走向停在一旁的牛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