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府朱漆大門。
他望著門楣上“積善堂”三個鎏金大字,這謝家祖宅的匾額還是前明內閣首輔申時行題的,如今卻泛著冷光。
門房老周搓著雙手迎上來,燈籠映得他眼角皺紋更深:“顧公子,我家少爺說了,您若來談詩會的事,還是請回吧。”
“我談的是謝家的前程。”
老周的,看拗不過,終于側過身:“花廳候著吧,少爺在西廂房抄經。”
花廳的紫檀木桌上擺著冷掉的茶盞,顧昭剛坐下,就聽見廊下傳來靴底碾過青石板的聲響。
謝世英穿著月白湖綢長衫,腰間玉佩撞出清脆的響:“顧公子好雅興,夜里闖私宅,不怕落個‘夜入民宅’的罪名?”
“謝公子若要報官,我這就跪下來求您。”
顧昭端起茶盞,茶湯里浮著半片茉莉,“但您更怕的,是士林里傳‘謝家長子容不得真才,連詩會都要使絆子’吧?”
謝世英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三日前書院聯名信貼滿城門的事,他到現在想起還心口發悶——那些平日對他畢恭畢敬的學子,竟真敢聯名保顧昭。
他抓起茶盞砸向地面,青瓷碎片濺到顧昭腳邊:“你以為靠幾句酸詩就能踩謝家上位?我謝世英一句話,蘇州城的米行都能讓你喝西北風!”
顧昭彎腰撿起一片瓷片:“謝公子可知,今秋蘇松二府的稅糧,有三成進了謝記糧行的倉庫?”
他盯著謝世英瞬間煞白的臉,“您祖父當年賑災時說‘存糧如存德’,現在您存的,是德還是禍?”
花廳外忽然傳來老婦人的咳嗽聲。
謝老夫人扶著丫鬟的手跨進門,銀簪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流轉:“世英,待客哪有摔茶盞的規矩?”
她轉向顧昭,眼角的皺紋堆成笑意,“顧公子大晚上來,可是餓了?房燉了蓮子羹,且去正廳用些。”
正廳的紫檀圓桌擺著八樣冷盤,謝靈筠坐在老夫人下手,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。
顧昭剛坐下,謝世英就冷笑:“祖母最厭俗事,顧公子莫要拿些歪理攪了老人家興致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老夫人夾了顆桂花糕推到顧昭面前,“我聽說顧公子在書院談過賑災?今年江南澇得厲害,你且說說,該怎么救。”
謝世英的筷子“啪”地敲在碗沿:“自然是開倉放糧!可如今糧價漲得兇,放多了——”
“放多了糧商囤貨,流民拿了米還是買不起。”顧昭接過謝靈筠遞來的茶。
“學生倒有個笨法子:征流民修水利,日發兩升米,完工再補三斗。既修了河防,又讓流民有活計,總比白放糧強。”
老夫人的眼睛亮了。
她望著窗外被風吹得搖晃的燈籠,忽然笑出聲:“我年輕時跟著老爺賑災,他也是這么說的。”
她轉頭看向謝世英,“世英,明日讓賬房撥三千石糧,按顧公子說的試兩個月。”
謝世英的臉漲得通紅,碗里的蓮子羹被他攪成一團糊。
謝靈筠悄悄松了口氣,帕子上的繡荷被她攥出褶皺。
宴席散時已過初更。
謝靈筠提著羊角燈,引顧昭往藏書閣去:“我祖父的《農桑輯要》抄本在樓上,你若要看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