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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征（第1頁）

御書房內(nèi)，帝王將一份軍報重重擲于案上。墨硯翻倒，濺起一片烏黑。和親之事，究竟是誰走漏了風(fēng)聲？天子聲音冷得像淬了冰，驚得侍立兩側(cè)的宮人齊齊跪倒。

太傅楊青執(zhí)笏出列，玄色官袍在燭火下泛著幽光：陛下，臣近日核查軍資，發(fā)現(xiàn)兵部賬目頗有蹊蹺之處。他刻意頓了頓，余光掃過面色驟變的兵部尚書，恐怕朝中已有蛀蟲。

殿內(nèi)炭火噼啪作響，卻驅(qū)不散驟然凝結(jié)的寒意。眾臣垂首盯著自己的靴尖，仿佛那青磚地上隨時會裂開萬丈深淵。

楚曦和從卓禹那兒得知他父母早逝，又無兄弟姐妹，便邀他來楚府共度歲除。卓禹走南闖北，見多識廣，專揀些汴京城里聞所未聞的趣事講給聶如霜聽。聶如霜未出閣時是深閨里的千金小姐，嫁給楚德后雖打理著府邸和糕點鋪的營生，卻從未踏出過汴京半步。此刻聽著卓禹口中那些新奇見聞，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，連手中繡著歲寒三友的帕子滑落在地都渾然不覺。

聶如霜瞧著眼前這少年郎，眼里的憐愛又添了幾分。原先的卓公子不知不覺已變成了親親熱熱的禹哥兒。聽聞卓禹自幼失怙，在茶山吃著百家飯長大，小小年紀(jì)便嘗盡人間冷暖，她心頭那點疼惜便化作了綿綿情意。

年夜飯的余溫尚在，聶如霜已捧出了珍藏的屠蘇酒。楚德赴宮中百官宴未歸，原以為要冷清守歲，誰知卓禹恰填補了這個空缺。燭影搖紅間，一家人圍爐夜話，談笑風(fēng)生，竟是說不盡的團(tuán)圓滋味。

卓禹捧著溫?zé)岬木票讣鈧鱽砣谌谂狻＿@是他頭一回體味到這般溫馨，爐火映得他眼角發(fā)燙，竟生出幾分貪戀來。若能把這光景拉得長些，再長些，該有多好。

宮宴正酣，忽聞殿外馬蹄聲急。八百里加急軍報直抵御前，大邱鐵騎夜襲邊關(guān)，連破三城。鎏金酒盞哐當(dāng)墜地，滿朝文武霎時噤若寒蟬。

唐誠鋒！天子怒拍龍案，震得蟠龍燭臺微微搖晃，朕命你即刻點齊三軍，明日拂曉前必須開拔！

消息傳到鳳陽閣時，魏思楠正在梳妝。玉梳啪地斷在青絲間，她赤著腳就往外沖。采之抱著織金披風(fēng)在后頭追：公主！您的攢珠履！

秋風(fēng)卷著戰(zhàn)旗獵獵作響，魏思楠提著裙裾奔上城墻。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玄武門外，唐誠鋒的玄鐵鎧甲在夕照下泛著血色的光。他似有所感，忽然勒馬回望——城墻上那抹杏色身影晃了晃，像枝頭將墜的海棠。

魏思楠一襲素衣立在城頭，烏黑的長發(fā)被朔風(fēng)吹得凌亂不堪。她向來厭惡繁復(fù)的宮裝，更不耐煩那些金釵步搖的束縛。宮人們私下里都道這位公主殿下毫無皇家威儀，卻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半句——上月有個新來的宮女不過說了句公主發(fā)髻散了，當(dāng)場就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。

殿下，仔細(xì)著涼。采之捧著織金披風(fēng)輕手輕腳地靠近，那暗紋里繡著九鸞逐日的圖樣在暮色中泛著微光。城下鐵甲鏗鏘，唐誠鋒端坐在墨色戰(zhàn)馬上，玄鐵頭盔下的目光如鷹隼般精準(zhǔn)鎖住城樓。他忽然抬手抵住xiong甲，薄唇開合間吐出無聲的誓言。

兩萬精兵如黑潮般涌出城門時，采之看見自家公主死死攥住城墻箭垛，青白石上竟被摳出幾道淺痕。直到最后一列騎兵的塵煙消散在天際，魏思楠仍雕塑般佇立在原地，任晚風(fēng)將披風(fēng)下擺卷成翻飛的浪。

回宮吧。采之去扶她胳膊時觸到一片冰涼，唐將軍說過

他答應(yīng)過的。魏思楠突然打斷，指甲深深陷進(jìn)侍女腕間的軟肉，三年前在雁門關(guān)，去年在落鳳坡話音戛然而止，她松開手輕輕摩挲采之腕上新月形的紅痕，這次也不會例外。

年關(guān)將至，楚府上下正忙著置辦年貨。聶如霜瞧見楚曦和那丫頭興奮得小臉通紅，在院子里跑來跑去，活像只撒歡的雀兒。

娘親～楚曦和突然撲到聶如霜跟前，拽著她的衣袖晃啊晃，年節(jié)這幾日，女兒能不能晚些歸家呀？

聶如霜被她這模樣逗笑了，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：都多大姑娘了，過個年還這般沒出息。指尖觸到女兒光潔的額頭，忽然想起這孩子前些日子大病初愈，心頭又是一軟。

她哪里知道，這具熟悉的身子里早已換了魂靈。此刻的楚曦和正為在大魏過的第一個新年雀躍不已，連帶著原身殘留的那份稚氣也愈發(fā)鮮活起來。

罷了罷了。聶如霜經(jīng)不住她軟磨硬泡，終是松了口，只是宵禁前定要回來，莫給你爹添亂。說著替她攏了攏鬢邊散落的碎發(fā)，指尖在女兒發(fā)間停留的工夫，又忍不住多囑咐了幾句。

楚曦和忙不迭點頭應(yīng)道：娘親放心，我曉得分寸，絕不給爹爹添亂。話音未落，人已提著裙角跑得沒影了。聶如霜輕嘆一聲，轉(zhuǎn)頭對珠兒細(xì)細(xì)叮囑：這丫頭性子野，你多留些心。如今老爺在朝中處境微妙，若她惹出什么亂子，只怕話到此處便止住了，只余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。

珠兒鄭重地福了福身：夫人放心，珠兒省得。這丫頭是聶如霜當(dāng)年從人牙子手里救下來的，十年來在楚府長大，早將老爺夫人的恩情刻進(jìn)了骨子里。在她心里，楚府上下的事，便是天大的事。

聶如霜指尖沾著面粉，數(shù)銅錢的手卻利索得很，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得歡快。哎喲喂，比上月多出三成呢！她眼角笑出細(xì)紋，伸手就去捏女兒的臉蛋，還是我家丫頭機靈，這主意比你娘強多啦！

楚曦和正叼著塊新出爐的玫瑰酥，聞言得意地晃腦袋，糖粉簌簌落在衣襟上。那是自然，她含糊不清地應(yīng)著，順手又摸走塊杏仁糕，誰讓我是娘親生的呢？您當(dāng)年要是沒把做點心的本事學(xué)全乎，如今我可怎么顯擺呀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