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開平回時,還記掛著這小娘子沒用飯,特意帶了些。
他往常都與諸將校在外共食,帳中唯一一張桌子上堆滿了雜物,于是他邁步過去拾掇了一番。師杭冷眼看著,紋絲不動。
“起來。”
孟開平理罷桌子,不由分說便拽著師杭的手拉她起身。師杭嫌棄他,立時便躲,偏男人那手跟鉗子似的,一下將她扣住了。
“天大的事,也沒有自絕的道理?!泵祥_平板著臉道,“跟我賭氣則更是無益。”
她身上幾乎未著寸縷,可孟開平卻目不斜視,一股腦給她套上了自己放在此處用來換洗的干凈里衣。盡管他已竭力放輕了動作,奈何他的手勁實在太大,師杭被他擺弄得暈頭轉向,終于忍無可忍道:“我不稀罕你們的飯菜!”
孟開平突然發覺,其實她的清高與嬌縱只一線之隔罷了。之前同他對著干是出于自尊,眼下分明就是賭氣,嘴上不肯服軟。
“不稀罕也不成。”男人咧嘴笑了,朗然道,“誰教你命不好?落在我軍中就得聽我的?!?/p>
那里衣又寬又長,當戲服都過了頭。師杭本不愿將就穿他的衣物,可架不過男人態度堅決,只好眼睜睜看他幫自己系上腰帶。再然后,趁她還立在桌前發愣的功夫,男人已取來幾摞油紙包著的方裹,一一打開。
豬肉、牛肉、羊肉、魚肉……一桌子葷腥,還有幾個窩頭和一團雜糧飯。
“不曉得你的喜好,便都拿了點?!泵祥_平指著碟牛肉,挑眉道,“你若想硬氣到底,明日晚間,我就將你阿弟也切作這一碟,如何?”
他的話半真半假,可師杭不敢去賭。這群惡徒暴戾嗜殺,無法無天,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?
少女抖著唇,良久,說不出話來。迫于男人的yin威,她只好試探著去拿那窩頭,可男人見了,卻將窩頭與米飯一并挪開,不許她先吃這些。
“師杭?!泵祥_平喚她的名,不急不緩道,“服個軟,你我都好過。別把自己架得太高,清高過了頭,是會吃虧的?!?/p>
他沒錯看,她素來清高,而這世上的清高之人多半為世所不容。師杭冷笑道:“敢問閣下,父母尚在?”
雙親喪期三日未過,豈能擅動葷腥?可他偏偏為她備了這一桌子“好菜”,逼她不得不低頭。
孟開平未答她的問,只道:“你老實吃了,我便也不再找你阿弟的麻煩,兩相便宜,有何不好?”
師杭心中自嘲。男人連碗筷都沒為她準備,她也不詢,直接用手去拿。孟開平沒想到她這么能屈能伸,原本還準備應付一番大吵大鬧,轉眼卻只見師杭已然咽下了一大塊牛肉。
憑她的教養,不論在何處用膳,都該正襟危坐、細嚼慢咽。此刻她卻全然拋開了那些斯文規矩,吃得又急又亂,根本食不知味。少女垂首含著淚,默不作聲,咬下的每一口都異常用力。
外頭的男人們不喝湯水只飲酒,然而現下連酒都沒有。她吃得艱難,孟開平越看越憂心,生怕她被噎住。于是他主動起身給她倒了盞茶,師杭接過,也不管這茶沏了多久涼了多久,仰頭便一飲而盡。
……何必如此。
原是他做得太過了些。
孟開平抹不開面子,猶疑著,心中卻暗悔矣。
即便遷怒于她,也無法改變這場戰局了。他大她五歲,經歷和見識都遠勝于她,何必同一個小姑娘計較?況且,故意為難她,好像一點兒也不有趣。
這廂,師杭一口沒順下,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。見狀,孟開平實在忍不住了,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她,又連忙幫她拍背順氣。
“師杭。”他輕聲長嘆,“你怎么這么倔啊?”
師杭面色漲紅,卻依舊氣惱地推開他。她喝了大半壺冷茶,稍緩了口氣,便啞聲道:“如閣下的意,飯已用畢,閣下還想如何處置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