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杭沒錯過他目中的些微鄙夷之色,淡聲道:“如若將軍成家,自當(dāng)愛重妻子,不該與我胡亂攪在一處;如若將軍未娶,則更應(yīng)愛惜名聲。我想,沒有哪位大家小姐會愿意嫁給私蓄外室的男子?!?/p>
怎么這小娘子說話不是酸文假醋就是夾槍帶棒?孟開平聽多不免也躁了,決心磨一磨她滿身傲氣。
“你想得未免太多了。”男人冷冷回道:“吾妻必然賢淑大方,不會計較我在軍中所為。況且,你還算不上什么外室。我樂意便將你養(yǎng)在這兒,不樂意便可隨時讓你滾出去?!?/p>
其實孟開平也是個傲氣十足的兒郎,只不過他的傲氣源于武藝本事,并不似師杭一般生來便能低著頭俯視旁人。
師杭年歲輕,可學(xué)識廣、出身好,孟開平在這姑娘面前,常覺得短她一截。盡管他不愿意承認,可時隱時現(xiàn)的自卑教他在師杭面前格外容易跳腳,師杭一個眼神都能刺痛他,這才使得他語出傷人。
他曉得話說重了,可覆水難收,既然拉不下面子干脆梗著脖子甩袖走罷。直到孟開平走遠了,師杭腦中還在不斷回想他方才所言。
氣惱嗎?自然,可是遠不如頭一回聽見類似言辭時那般難以忍受了。
這樣的改變多可怖啊,不知不覺間,她已經(jīng)開始屈服并安于現(xiàn)狀了。再這樣下去,只怕用不了多久,她便真的會淪為任由男人玩弄的妓子,再提不起分毫反抗的心思。
那支斷了的玉簪上,鏤著她最愛的茶花圖樣。旁的世家女都愛些清雅的梅蘭竹菊,偏師杭自小就鐘愛茶花。開時艷色靡麗,漫山遍野一簇簇,美得奪目又張揚。然而,此花在鄉(xiāng)野間還有個稱呼,叫做“斷頭花”。
茶花不會等到開敗了才謝,它若要謝,只會選在極盛之時,連花帶蕊一整朵驟然從枝頭墜落在地。這種方式?jīng)Q絕又慘烈,卻保留了它所有的美,因為從無人得見過茶花衰敗凋零的模樣。
砸碎簪頭,斬斷人頭。師杭又動搖了,也許做人也該如做花,這樣苦熬茍活下去有什么意義呢?
一整個午后,外頭的嘈雜喧嘩聲始終未歇,今日不止她一人搬來府內(nèi)居住。到了晚間,有兩個小兵領(lǐng)著柴媼并一個小丫頭到她這里,留下些吃食,匆忙交代完便要走。
臨走前,師杭叫住了他們,客氣開口道:“敢問二位小哥,隔壁院子住了何人?”
那兩個小兵看上去年歲同她差不多大,靦腆得很,撓撓頭道:“姑娘問的是哪邊院子?東邊還是西邊?”
師杭聞言一愣。
她的露華閣位于后院靠東處,西邊則是她娘親從前的住所,那是個三合的大院落。聽了一下午的動靜,她估摸著,那里似乎住進一大家子人。而她的再東邊,只有間單進的小房舍,是從前留給柴嬤嬤和她女兒住的,難不成也有人占了?
一小兵見她不答,便一股腦道:“西邊嘛,住了胡將軍的家眷。東邊就住了個于娘子,昨兒就搬過來了。”
“于娘子?”
師杭不認識此人。另一個小兵似乎更清楚內(nèi)情些,便大咧咧解釋道:“她是我們元帥的妾室?!?/p>
聽見這句,師杭一下睜大了眼睛,柴媼也十分驚訝。小兵看她臉色不對,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其中關(guān)竅,恨不得自打幾個嘴巴子。當(dāng)下,他倆連辭都不辭了,立刻推門溜了出去。
師杭怔怔地坐在椅子上,思緒紛亂。柴媼見人都走了,便尋了個借口將那剛來的丫頭小紅也打發(fā)出去,悄聲問師杭道:“姑娘,那小將軍已經(jīng)娶妻了?”
娶妻?她覺得他更像是未娶先納。
良久,師杭長舒了口氣,無奈道:“果然半點不顧禮法?!?/p>
他愛如何便如何,她管不著也不想管??傊磺粼诖颂帲B院門都出不去,便是再住進來十個八個鶯鶯燕燕也與她無關(guān)。她只是覺得可惜,可惜自家府院被這群人給糟蹋了。
這一日,師杭身上不大舒坦,晚膳時只用了半碗白粥。男人說要來,她卻盼著男人千萬莫要來擾她,洗漱一番后便早早睡下了。
起先,她做了個再幸福不過的美夢。
夢里,爹娘與她泛舟江上,天朗氣清。爹爹立于船頭吹簫,阿娘則陪著她一道煮茶。待茶分好了,她便倚在船邊觀賞兩岸風(fēng)光,細品香茗,好不快活。
可不知為何,突然間,天色翻滾,風(fēng)云變幻——江上泛起了陣陣漣漪,昭示有暴雨將來。爹爹見狀,趕忙讓船夫?qū)嬼晨堪叮谑且恍腥硕急茉趥}中,靜聽外頭的穿林打葉之聲。
就在此時,師杭不經(jīng)意向外一瞥,竟瞧見碼頭上立著道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