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又說胡話。”少年明塵和宋從心一般高,聞言抬手摁住弟子的腦袋,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,“你在師尊這里永遠都是小孩子。”
宋從心忍住薅一把師尊腦袋的沖動,斟酌明塵方才的話語:“……弟子有許多困惑,師尊。”
“嗯,為師知道。”明塵牽起宋從心的手,邁步往前,道,“不急。你所困惑不解的,為師會一一說與你聽。”
宋從心隨師尊一同步入云中,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,腳下也輕飄得沒有落地的實感。忽而,明塵抬袖一拂,云開霧散。一縷天光照落在身,顯出腳下云石為階的天途。宋從心踏上臺階,極目遠眺,宏偉巍峨的仙宮在云間若隱若現。它們似乎距離自己很遠,又仿佛觸手可及。這種虛浮不實之感,令人隱隱感到扭曲。
宋從心對那仙宮的建筑樣式并不陌生,那是無極道門特有的琳瑯玉質。九宸山靈炁充沛,采來筑房的山石隨著歲月的洗滌會呈現出青玉的質地。是以道門建筑無需雕梁畫棟,簡素即是至雅。聳立云間的仙宮,
雄偉壯麗的云海,觸手可及的蒼穹,一切的一切,就仿佛……這里便是修真者求索一生的盡頭。
……不對。宋從心并未被奇景所迷,她闔眼,摒棄眼耳口鼻的感知,以心觀世。
再次睜眼,宋從心眼前所見天翻地覆。
金絲,數之不盡的金絲。
細入毫芒的金絲自四面八方而來,穿行云間,奔涌如河。宋從心面色發(fā)白,她“看見”浩瀚無垠的宇宙,千萬光年外的一場塌縮將星辰湮埋;無窮無盡的金絲織成了天幕,遠處的仙宮卻扭曲成一片混沌的黯色。連光芒都被吞沒的黑暗里,任何物質都會扭曲湮滅。那是黑洞,是深淵,是渦流,是看一眼都將萬劫不復的死滅。
初入此地所見的渺茫云煙,竟是蒙住凡胎肉眼、避免她被某種詭譎感知刺傷的紗簾。
宋從心瞬間收回神識,只覺寒毛倒豎。
“嗯?”明塵回首,“天樞竟已替你開過心眼了嗎?哼,多事。”
“……”宋從心呆滯,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“莫要強開心眼,此處已是天外,距離虛空僅有一線之遙。”明塵沒有太多師長的架子,也不覺得自己對天樞的不滿有何不妥,“天樞修行靈覺之道,此道鉆研越深,便越是與詭秘瘋狂相伴。她自己是朝聞道夕可死矣,卻不體諒別家長輩的憂慮心切。”
“天外?”宋從心沉吟,“相傳,無極道門每一代的修真者都會歸隱劍冢,藉由禁地中的天門羽化登仙。世人皆傳
[本章有大量瘋狂、獵奇、掉san的描寫,不喜慎入。]
宋從心無法想象,當年推開殿門的師尊看到這一行字,究竟是什么心情。
師長留予徒弟的最后一句誡語,竟是一句命他自裁的使令。
宋從心下意識攥緊了明塵的手,像是要將他錨定般牢牢地抓住,怕眼前人無聲無息地消失,也怕他只是一抹舊日的幻影。察覺到弟子的不安,明塵收回視線,另一手覆上弟子的手背,安撫似的輕拍。他仍是沉靜平和的,好像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將他擊垮。
“拂雪,無事。都已經過去了。”少年明塵彎眸笑嘆,眼中竟有幾分狡黠,“為師之后又活了千年,自然是沒有順師長之意的。你看,為師是暖的。”
明塵用手背貼了貼宋從心的臉頰,但這調皮的舉動并沒有撫平弟子緊蹙的眉頭。明塵遺憾收手,平靜地將故事續(xù)了下去:“當年為師看到這行字,確實心感詫異。但哪怕只是一瞬,為師都沒想過要遵從這句刻語。你要知道,師長雖是引領徒弟前行的先驅,但這并不代表盲從與愚信。為師如此,愿你也是。”
“徒兒明白。”宋從心緩緩吸氣,她艱澀地轉頭,再次將目光投入殿中,“天外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,才讓師祖留下如此絕望的刻語?”
道衍散人當然不是包藏禍心,亦或是嫉妒自己的徒弟才留下這么一句近乎詛咒的惡語。聯系先前種種,宋從心推斷道衍散人大抵是飛升至此,卻發(fā)現了天外的異象。他試圖尋找破局的契機,好為后人開辟生路。但最終,他失敗了。萬念俱灰之際,道衍散人唯一能留給后人的,只剩這一句刻語。
“永久城一行,女丑曾告訴弟子,自千年伊始,世間已無人飛升。”宋從心仔細端詳墻上的劍痕,道衍散人落下的每一筆都是剛烈果決的,沒有猶疑,沒有顫抖,“她試圖以此動搖弟子的立場,將永留民的失道歸咎于無可奈何。神舟傾覆在即,修士卻無法以登仙之法逃離此世。三界被迫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,天地眾生皆是熔爐中的螻蟻。永留民中除了為人皇氏使命奔波的那批人外,另有人數可觀的一批信徒,是為了飛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