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御書房內燭火通明。
一張寬大的紫檀御案橫陳于殿中央,案上奏折與玉簡堆積如山,朱紅的漆面在搖曳的燭火下,反射著冷冽而深沉的光澤,將殿中森然的威儀映照得愈發分明。
明帝端坐于御案后的高背太師椅上,廣袖鋪展開來,衣袍上以金線繡出的五爪游龍,在搖曳的燈影下鱗甲生輝,似欲破袍而出。
偌大的御書房內靜謐無聲,唯有朱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輕響,偶爾夾雜著翻動紙張的清脆聲響,襯得這殿宇愈發空曠威嚴。
太監總管范忠躬著身子,從外殿悄無聲息地進來,低聲道,“陛下,常山王已在偏殿恭候多時,是否宣他覲見?”
明帝擱下朱筆,按了按郁結的眉心,“宣。”
“喏。”范忠恭聲應下,快步行至偏殿,對身著錦袍的常山王深深一揖,“王爺,陛下宣您入內,您請。”
常山王頷首,那張與明帝有著五分肖似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,“有勞范公公。”
范忠忙不迭地側身引路,口中奉承道,“王爺可折煞奴才了。您此番遠赴宣州剿匪,陛下心里時時掛念著。這剛凱旋,圣上便第一時間宣您入宮,足見天恩之深厚啊。”
此話倒不全是吹捧。常山王謝子騫與明帝乃一母同胞,這份血脈之親,是其他任何異母兄弟都無法企及的。
聞言,常山王只微一拱手,神情愈發恭敬,“陛下恩高義厚,臣弟感懷于心,沒齒難忘。”
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,常山王闊步而入。行至御案前三丈開外,他便停下腳步,深深俯身,拱手長揖,“臣弟謝子騫,參見陛下。”
“起身吧。”明帝隨意地揮了揮手,“你我兄弟,何須如此多禮?”
常山王依言起身,卻依舊垂著首,淡笑道,“君臣之禮,不可廢。”
這御書房房梁高遠,黑漆如墨,燭光照不及的角落隱沒在深沉的陰影里,如同潛伏的巨獸。
那一抹昏暗,將明帝的輪廓勾勒得愈發冷硬,眉宇間的威壓,自成一股令人不敢仰視的帝王氣派。
縱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,站在這御案之前,常山王仍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,仿佛這殿宇的四壁都在向他傾軋,逼迫他俯首稱臣。
明帝對他的守禮似有無奈,但實則心中滿意,哼了一聲,手中折子忽地一揚,“宣州之事如何了?這幫老賊,自詡肱骨之臣,仗著是兩朝元老,就敢伸手到朕的后宮來!”
常山王拾起折子,展開一看,是奏請明帝廣納后宮的聯名上疏。
他眸色微凝,沉聲道,“陛下料事如神,宣州賊寇不過是障眼法。臣弟多番暗中查探,原來那宣州布政司上下早已沆瀣一氣,朝廷下撥的剿匪銀兩被層層截留,恐怕早已流入了孫閣老與王尚書等人的私囊。”
明帝面色不變,唯有眼底寒光一閃而過,“果然如此。”
他緩緩起身,負手行至御案一側懸掛的輿圖前,凝視著那幾處被朱砂圈出的漕運要塞,聲音低如自語,“水至清則無魚,這個道理,朕豈會不知?往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不過是念在他們有從龍擁立之功。可惜,人心不足蛇吞象,如今竟貪得無厭至此,連剿匪、漕運的銀子都敢染指!”
話音落,明帝目光陡然凌厲,語調陰冷如數九寒冬,“看來久不見血……他們怕是忘了這天下姓謝。”
常山王心中一凜,見明帝眉宇間殺機畢現,連忙拱手道,“臣弟雖不才,愿為陛下分憂!”
明帝虛扶他一把,“朕正有此意。不過,此事牽連甚廣,除卻咸陽孫氏與許昌王氏必須嚴懲,其余人等,敲打一番即可。朕新提拔的侍郎柳景言,是個可用之才,你辦案時,可盡用此人。”
“柳景言?”
常山王略有遲疑,“皇兄,此人雖有才干,卻急功近利,野心勃勃。若讓他介入此案,他必以為得陛下倚重,行事定會鋒芒畢露。況且……此人乃是外戚,皇兄就不擔心他日后坐大?”
明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,他轉過身,背對著常山王,負手而立。
“刀,豈能永藏于鞘?用之,則利;棄之,則鈍。”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響,“朕要的,就是他的鋒芒畢露。一把沒有刀刃的刀,留之何用?”
常山王心中一動,瞬間悟透了此中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