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清晏望著云錚,勾唇淺笑,“大司空這話,本侯有些不明白。”
“你不明白?”
云錚嗤笑一聲,陰鷙的雙眸泛著寒意,“裴玄兵敗之事在京中雖有傳言,但他往昔戰(zhàn)績過勝,且人已經(jīng)戰(zhàn)死沙場,故而百姓對你裴氏一族的恨意并不濃烈,可偏偏,今日人群中就有無數(shù)對你裴氏怨念深重之人。還偏偏那么巧,有人搜尋到那么多壞掉的雞蛋,用來砸你。裴將軍,你是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,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嗎?”
“大司空,你是覺得本侯是傻子嗎?”
裴清晏學(xué)著云錚的口吻,聲音里帶了幾分譏誚,“本侯費(fèi)心費(fèi)力,尋人用臭雞蛋砸自己,圖什么?就圖自己折辱自己,叫你和你姑母過癮?大司空,本侯可沒那么賤。”
“裴將軍嘴硬得很!”云錚抬手掐住裴清晏的下巴,無論她如何掙扎,云錚手上的力度未減半分,他的手指,在裴清晏本就慘白的臉上,留下幾個清晰的白印。
“你不肯說,我替你說。”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,帶著刺骨的寒意,“今日你看似受辱,實(shí)則在示弱,你故意叫長安城的百姓看到,昔日守護(hù)疆土的裴氏一族,僅存的血脈是如何被奸人迫害受盡屈辱的。”
他頓了頓,指腹摩挲著她下頜的弧度,語氣愈發(fā)冷冽:“百姓愚昧,最容易受情緒裹脅,見不得英豪受辱,見不得世道不公,只需稍加引誘,便能聚成一股勢力。而你……”
云錚拉長語調(diào),手指緩緩撫過裴清晏的臉頰,替她整理好鬢角的碎發(fā),動作竟帶了幾分詭異的溫柔,“運(yùn)籌帷幄的裴將軍,定然深諳這個道理。故而刻意安排人折辱自己,給那些不知情的百姓演了一出將軍被迫害的戲碼。再安排人假意營救,趁機(jī)叫整個人長安城的百姓都聽到你那段感人肺腑的忠君之言。”
他拇指劃過裴清晏的紅唇,笑容詭異,“裴將軍舌燦蓮花,句句深入人心,就連我都為之動容。何況是那些百姓?”
他俯下身,與她鼻尖相抵,聲音壓得極低,像是毒蛇吐信,“他們只會更憐惜你遭遇,感念你忠勇,對你裴氏的‘通敵’罪名生出疑竇。即便日后定了罪,民間也會流傳你的冤屈。裴清晏,你這步棋,走得可真好。”
“大司空不去當(dāng)說書人,當(dāng)真是屈才了。”裴清晏冷笑道。
“是裴將軍計(jì)謀過人,將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。”云錚直起身,冷眼瞧著裴清晏,“你方才沒瞧見那些百姓的舉動?他們一路跟著囚車哭嚎,替你叫屈喊冤。若非詔獄惡名在外,怕是此刻已要砸了這廷尉司的大門,替你求饒了。”
“那是我們裴氏征戰(zhàn)沙場,守土擴(kuò)疆,幾代人積累下的功績。”裴清晏迎上他的目光,聲音不卑不亢,“朝中奸佞無眼,可百姓心里清楚得很。他們自然會投桃報(bào)李,替我裴氏說句公道話。”
“裴清晏!”云錚略略拔高語調(diào),“事到如今,你還不肯對我說句實(shí)話嗎?”
云錚死死盯著裴清晏的雙眸,眼底燃著一簇焦灼的火苗。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:“裴清晏,只要你肯說一句實(shí)話,就一句!我定設(shè)法救你脫困。”
“大司空。”裴清晏沒有讀心的本事,瞧不出云錚暗藏的期許,她眸光沉靜,宛若一汪平靜的池水,不帶半點(diǎn)波瀾,嘴角依舊噙著笑意。
“我所言句句屬實(shí),無論你信與不信,今日之事,無論是百姓還是劫囚之人,都與本侯無關(guān)。”
這話當(dāng)然是假的,誠如云錚所言,今日之事,除了禁軍那位中郎將和突然送來的鑰匙,其他的都是裴清晏事先安排好的。
至于原因……同樣如云錚所言那般。
云太后對裴氏恨之入骨,想方設(shè)法要裴清晏在京中出丑。裴清晏自然也能借力打力,利用此事替自己造勢,讓京中的百姓為她所用。
不止如此,她還暗中叫人收買了長安城及周遭郡縣的說書先生,請他們編了些苦守邊疆舍生忘死的大將軍是如何被奸佞所構(gòu)陷,身受重傷卻被押解回京,一代英豪含恨而終的故事。
今日之后,這些不同版本內(nèi)核相同的故事就會傳遍街頭巷尾,屆時百姓的情緒定會被撩撥得更烈。
百姓雖位卑,可一旦同心,發(fā)出的聲浪足以令未央宮乃至整個長安城都抖上幾抖。
一切都在按她的計(jì)劃推進(jìn),唯獨(dú)那些劫囚的部曲,是真的動了拼死之心。方才若不是她以軍令喝止,那些人怕是真要豁出性命來劫獄了。
“裴清晏。”云錚咬牙,眸子里凝聚著一絲怨毒,“你真是好樣的!”
他倏地轉(zhuǎn)過身,抄起剛剛被李吉放下的鞭子,這東西抽下去,銅錢立刻將肌膚撕裂,血肉橫飛,慘不忍睹,算得上是詔獄里兇殘的刑具之一了。
“你既敬酒不吃那便吃罰酒吧!”
說罷,他掏出一塊帕子,粗暴地塞進(jìn)裴清晏口中,手臂揚(yáng)起,那柄淬了狠戾的鞭子帶著風(fēng)聲,狠狠地朝裴清晏身上抽去。
裴清晏不甘示弱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逐漸落下的鞭子,眼中未見懼意,滿是不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