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錢大會,像是一把干柴,扔進(jìn)了蘇家村這口早就燒得滾燙的油鍋里。
第二天,天還是一片灰蒙蒙的,村里養(yǎng)的雞都還沒扯開嗓子叫喚,蘇家村的男人們就已經(jīng)扛著鎬頭、撮箕,悄無聲息地摸出了家門。
路上碰見了,也不多話,就是相互點(diǎn)個頭,腳下的步子卻不由自主地又快了幾分。
那不是去上工,那是去搶錢。
誰都怕自己去晚了,占不著好位置,一天的工分就比旁人落下一截。
林婉清是被院子外頭那陣密集的腳步聲給驚醒的。
她披著衣裳推開門,一股子冷風(fēng)灌進(jìn)來,讓她打了個哆嗦。可外頭的景象,比這清晨的冷風(fēng),更讓她心頭震動。
整個村子,像是上了發(fā)條的鐵皮蛤蟆,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起了炊煙,男人們的身影在晨霧里穿梭,匯成一股洪流,直奔后山而去。
她學(xué)的是地質(zhì),但也讀過管理學(xué),知道什么叫“激勵機(jī)制”,什么叫“生產(chǎn)積極性”。
可書本上那些冰冷的條條框框,跟眼前這幅活生生的、充滿了原始生命力的畫卷比起來,簡直蒼白得可笑。
“工分入股,年底分紅……”
她低聲念叨著蘇銘昨天在臺子上吼出來的那幾個字,只覺得這個農(nóng)村小子,怕不是個妖怪。他沒用什么科學(xué)理論,卻一伸手就掐住了人心里最要命的那根筋。
礦洞里,更是換了一番天地。
以前干活,還有人找個背風(fēng)的角落磨洋工,說幾句閑話。
現(xiàn)在,除了鎬頭砸在石頭上的“當(dāng)當(dāng)”聲和粗重的喘氣聲,再也聽不見別的動靜。
兩個壯小伙為了一個出礦口,差點(diǎn)當(dāng)場掰起手腕,最后還是記分員過來,拿尺子量了,一人一半,這才算完。
就連以前最懶的王二狗,此刻也赤著膊,汗水把后背的泥土沖出了一道道溝壑,掄著鎬頭,咬牙切齒地刨著石壁,那模樣,比誰都拼命。
他算是想明白了,昨天在大會上丟了多大的人,就得在工分上找補(bǔ)回來多少。
村長孫守義揣著個嶄新的賬本,在礦洞里來回溜達(dá),看著一筐筐的礦石被抬出來,心里頭樂開了花,可又隱隱有些發(fā)慌。
他把蘇銘拉到洞口一個僻靜處,壓低了嗓門:“銘子,你這法子是真靈!可……這也太快了點(diǎn),我瞅著這幫小子,眼睛都紅了,可別為了搶工分,鬧出啥事來啊!”
蘇銘遞給他一根煙,自己也點(diǎn)上一根,慢悠悠地吸了一口。
“叔,怕的不是他們搶,怕的是他們不搶。”他吐出一口煙圈,“人心里的火,點(diǎn)起來了,就得讓它燒旺了。燒得越旺,這隊伍才越好帶。”
孫守義似懂非懂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看著蘇銘那張在煙霧里顯得有些模糊的年輕臉龐,心里頭只剩下兩個字:服了。
這腦子,哪里是他們這些土里刨食的人能比的。公社的李書記要是見了,怕是也得豎起大拇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