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畫屏說:“他身邊的人,沒有一個不該死。”
他的聲音是冰冷的。紫袖閉緊了嘴,盡管他原本就不打算說甚么。他雖從未聽從金錯春的話要對展畫屏動手,卻畢竟曾經叫他一聲“金哥”——暫且不說旁的來往,單憑這個稱呼,他已然覺得十分對不起展畫屏了。
他目前僅存的念頭,就是盡快除去金錯春,魔教新仇舊恨一并得報,自己也能從侍衛的枷鎖中得以脫身。如果他死了,六王爺和他的皇帝哥哥,反倒不是甚么難題。到那個時候,他就可以原原本本將這件事告訴展畫屏,光明正大地朝他拍著xiong脯,不需他為自己操一點兒心。就像不愿意被他知道自己散功的事,不愿意被他知道自己在靈芝寨其實是被金錯春所傷,他更不愿意靠展畫屏去處麻煩,殷紫袖應當也有能做的事。
“你擔心么?”展畫屏忽然拉住了他的手。
“我……”他回過神來,“我想坐得離你近些。”
展畫屏輕輕移動,將他攬在身前,紫袖就這樣坐在他懷里。他熟習內功,自然能調勻呼吸,維持外表的平靜。天色漸暗,背后靠著的xiong膛格外溫暖,他心里仍然翻滾不休。
他的心不再是從前的那一丁點兒天地,如今已能裝下許多事了。
魔教報仇要緊,他自己的事還不急著講,不妨先靜觀其變。
心里淡定幾分,眼前卻一晃,對面當真動起手來。金錯春伸手從背后取出那把鐵尺,紫袖頓覺大事不好。他見過那兵刃,當時打得熱血上腦,尚不覺得怎樣,如今隔遠了看,只覺隱約眼熟,又不知為甚么。
遲海棠看著那柄鐵尺,眉頭微蹙道:“這是……”
“光陰尺,”金錯春笑道,“咱們那里頭每一個人,都不免被這光陰尺量一量。能活多久,能爬多高,我說了算。”
遲海棠面現怒容:“你也囂張太過了!”她終于忍不住道,“你哪里配!”
“我若不配,天下再無人配得。”金錯春說,“我升掌院,你沒趕上;今日用它來了結你,也算抬舉了。”
遲海棠雙拳緊握,薛青松忽然指著金錯春,像是忍了許久的怒氣爆發出來:“你憑甚么……你憑甚么!”
眼看劍拔弩張,紫袖看向展畫屏,見他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厲色,卻沉默不語。有一瞬間,他以為他生氣了。展畫屏幾乎不會釋放旁的情緒,紫袖沒見他當真生過氣,因此也無法判斷。只是短短一瞬之后,展畫屏又恢復如常,輕輕捏了捏他的手。
既然按兵不動,紫袖只能看著遲海棠,想必她要硬接這一招。她若是繼續裝作不會武功,只能暗自運勁保住經脈五臟,卻難免吃些皮肉之苦。正琢磨時,金錯春已然向前掠去,鐵尺之下,遲海棠果然像個全然不懂武藝的婦人,護住頭臉,半轉過身。眼看金錯春越來越近,一旁薛青松卻迎了上去,笨拙地擋在她身前。遲海棠先是愕然,隨后顯然是急了眼,一把將他扯過自己身旁,金錯春的氣勁便結結實實擊在了肩上。
紫袖自然知道金錯春的功力,此時雖只是信手一招,這兩人即便運功相抗,也未必是他的對手。只見他們竟未朝后飛出,而是一跪一倒,摔在當地。隨著“嗤啦”一響,遲海棠不但口噴鮮血,連身上衣衫也碎裂開來。紫袖聽見聲音,才反應過來衣裳的事,想要移開眼神早已來不及了。遲海棠受了這一擊,上半身盡皆裸露在外,除了略微瘦削,竟然純粹便是男人的身形。紫袖一時錯愕,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能盡量虛起眼睛。
薛青松伸手要去幫她遮擋,金錯春卻笑道:“你這位夫人不男不女,有甚么好遮?”又別有深意地說,“你這口味也真是不一般。”
紫袖雖知道他不是刻意打壞衣裳羞辱遲海棠,卻從他這句話里聽出了濃濃的輕蔑,氣急攻心,幾乎便要站了起來,又被一只手抓得紋絲不能動彈。展畫屏按住他,打個手勢,叫他稍安勿躁。
遲海棠不顧自己傷勢,卻回身去扶薛青松。待她轉過身去,紫袖頓時睜大了眼:“阿姐……阿姐背上……”他看著那兩個身影,喃喃低語著。
遲海棠蜂腰猿背,后頭竟是一整面花繡,描著一位僧人,寶珠錫杖,端坐青蓮之上。展畫屏仍然不語,紫袖被那一片艷麗的顏色震得發木,輕聲道:“是地藏菩薩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