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泰帝如同在聽一段離奇傳說,眉毛越抬越高,忽然笑出聲來,一手撫著短髭,邊笑邊說:“你真是直來直往的一副心腸!”笑了半天,喘口氣方道,“你在六喜兒那里,就常去看佛經;出了門還是滿腦袋里想著和尚?!?/p>
紫袖等他笑完,又請罪道:“屬下在師門便笨得要命,現在終于明白,不是要去捉素墨大師。”
長泰帝搖著頭道:“也怪我,在宮里慣了,以為誰都能轉過彎來。你既不懂,何不來問?這些侍衛里頭,難得有個能說句話,我又不會怪你甚么。”想了想又笑道,“憑你這兩下子,真見了素墨也是請不來的?!?/p>
“為甚么?”紫袖垂著頭道,“主上見過他么?”
“何止見過。”長泰帝起身離案,在空蕩蕩的御書房中漫步。紫袖跟在他的身后,壓住暗涌的心潮,豎起耳朵聽,一個字也不肯漏。長泰帝道:“十年前,素墨便進過壽王府,我也聽他講過經。這禿和尚聰明得很,既有本事,又識時務。”
“那必然是看不上屬下的了,”紫袖萬分小心地說,“若是素墨大師能常進宮來,想必也能一續宿緣?!?/p>
長泰帝又笑了兩聲,便道:“難為你找了這許久,若是能讓你見見他也好——老和尚念經委實念得好。”紫袖喜形于色,恨不得跳了起來,當即笑道:“當真?!”隨后醒悟這畢竟是皇帝面前,連忙站好。
長泰帝打量他雀躍的模樣,又笑道:“你這樣的性子,又沒個家人,難得竟能練成一身武藝?!?/p>
紫袖知道皇帝早已熟知自己的履歷,便老老實實地說:“屬下長在凌云派,山上長輩照顧得多?!?/p>
長泰帝復又踱步,了然道:“那必然有不少同門看你不喜歡。”說罷回轉頭來,紫袖不禁驚訝地瞧著他,只見他又笑道:“長輩偏心,最是叫人難受?!?/p>
紫袖看他說得甚準,心中詫異,也笑道:“主上明鑒。屬下自小草包,不大長進,山上同門著實嫌長輩偏心。主上不在江湖,卻都清楚?!?/p>
“誰家沒有這樣的事?”長泰帝在一旁榻上坐了,望著燈火,忽然笑道,“先皇就是這樣一個偏心的長輩。我們兄弟姐妹當中,最偏愛老二?!彼袷腔貞浿趺?,緩緩地說,“老二在的時候,甚么都放心不下;老二走了,仍然放心不下,跟著一道去了。只留下我照顧這一家子。”
紫袖看他臉上竟帶著一絲悵然,想起朱印所說,雙龍之難的時候壽王同時失了父母和二弟,差點一頭磕死,幸虧六王爺阻攔,料想他那時必定十分傷心,但此時興許只是出于不滿。他又想起睿昭太子因君前失儀而失寵的事,心知不能隨意提及帝王家事,只謹慎地說:“主上早已覺得長輩偏心,因此才這樣想。為人父母,和門派長輩自然不同……”
長泰帝微微笑道:“自然不同,一得一失,便是江山天下。”
紫袖一時無言,沒料到閑聊幾句想要套點素墨的事,卻引出這樣的牢騷,當下不敢再說,只怕引火燒身,便道:“屬下江湖草莽出身,著實不懂這些規矩?!?/p>
“你是自在慣了?!遍L泰帝道,“我從前做壽王時,羨慕外頭自在,也微服出行過,”他對紫袖眨眨眼,“我自稱姓慕容,轉來轉去,也不覺有甚么滋味。還是六喜兒瀟灑,從小就想到處瞧瞧。他跟著朱印學了點功夫,就一心要做大俠……后來大了,總朝外跑,我聽他講個熱鬧也就罷了?!?/p>
紫袖聽他的話風轉到兄弟二人身上,松了口氣,便道:“王爺如今也不朝外頭去了。”
“還是常常見著的好。外頭畢竟風刀霜劍,即便有朱印跟著,我也一口氣吊在喉嚨。金錯春這般身手,照樣賠上性命,何況六喜兒。”長泰帝慢慢地說,“金錯春據說是同甚么魔教打起來了……這個魔教,叫我很不放心?!?/p>
紫袖乍聽一個“魔”字便渾身一冷,聽完整句幾乎打起冷戰,不想他竟然并非全然不知。他當即拜倒在地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長泰帝在他頭頂問道:“你這是做甚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