約阿希姆明明已經說過再也不見他了,她也原原本本地說了,本來都說開了,他怎么還要這樣,難道還擔心娃娃臉還會回來找她?
比起難過,更多的是一種失落,對他一聲不吭給自己做決定的失落。
可女孩視線落在那箱盤尼西林上,心又不受控地軟了一下,這種感覺很奇怪,派全副武裝的士兵來“站崗”的是他,把她隨口提過的藥一樣不落送來的也是他。
漢斯見她一直不說話,又補充:“藥品配給可以抵消一部分您給士兵們診治的診金,派遣衛兵也是出于…保護士兵的安全?!?/p>
天知道指揮官為什么要派他來干這個苦差事。漢斯在暗暗叫苦,就算他這個沒談過戀愛的單身漢也看得出來,這分明就是夾在中間兩頭不討好的差事。上校要干嘛不自己過來?
男人挺直腰板,欲蓋彌彰似的:“這次完全合規,純粹的軍事需要?!?/p>
前些時間還好,可這一兩個月德軍在西線節節敗退,那些抵抗分子像是收到了鼓舞,baozha、ansha、破壞活動就沒斷過。
幾乎每天,俞琬都能在報紙上看到新的消息,不是這個軍官在回家路上被槍殺,就是哪里的軍需倉庫被炸毀。
到了最近,連德軍常去的咖啡館、上映德國電影的劇院、甚至只是向德軍供應面包的店鋪——只要與納粹有關聯,都有可能在某天清晨變成一片廢墟,她在報紙上見過照片的。
就在幾個星期前,不知是誰用石塊砸碎了小診所門的玻璃窗。第二天一大早,她發現滿地都是碎玻璃,門板上的蛋液已經干了,當時還是圣馬丁街的街坊幫著一起收拾的。
殘存玻璃上,還涂著大大的紅字:“和納粹睡覺的婊子”。
那幾天,她總睡不安穩,一閉眼就會夢見在華沙被君舍拉著觀刑的一幕來,那個渾身是血的死囚在絞刑架下不間斷的咒罵:“納粹的婊子蕩婦…”
她當時沒告訴克萊恩,大概中國人骨子里都總想著息事寧人。她也能猜得到以他的性子,當下就會做什么事,可越是壓迫,就越有反抗,真鬧起來,只怕這樣的沖突會越來越多。
何況她也知道他軍務上實在太多事要忙了。
只是自那以后,俞琬每天早上去診所都有些提心吊膽的,總怕推開門又看到一地狼藉或是更難聽的話
也是前幾天住院的時候,她才和他說起來過。
即便如此,他不能這樣不征求她意見就做決定。
父親說過,獨斷專行是軍人的通病,可她不是他手下的士兵,他總用軍人的方式解決問題,卻忘了問她是否愿意接受,即使出發點是好的,她也需要有選擇的自由。
“文醫生,你這診所”身后傳來一位老爺爺壓低的聲音,他大概是第一次來,渾濁的眼里盛滿了戰戰兢兢,“是碰到什么事嗎?這些當兵的”
他們這樣也會嚇壞新來的病人的。
候診室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般看著她。
女孩深吸口氣,努力扯出一個微笑來,“沒事,大家不要擔心,只是最近的治安不太好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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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燈的昏黃光暈把男人的輪廓鍍上一層暗金色,鋼筆尖在文件密密麻麻的德文上劃出沙沙的響,直到門軸發出吱呀聲,筆尖在“ss”縮寫那頓了半秒,隨即又穩穩地滑了下去。
不用看也知道是誰。
克萊恩認識的人里,只有一個人走路時會這樣,貓兒踩過絨毯似的輕,可到了書桌前那截沒鋪地毯的木地板上,又故意踏出嗒嗒的響來提醒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