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會相信,沈江云會真的一條一條記錄看過去算過去。
都是前人做的賬本,和沈江云一個新來的有什么關系?
查到了錯處,上任者早就調任離開了,若是卸任被貶的,繼續去找茬,難免不被人說是在落井下石;若是對方升遷走的,那更不敢去得罪了,這不是自己找死嗎?
再說了,真的仔細去看那一本本賬冊,看的人頭暈眼花的,又能有什么好處?本身戶部就有一些小吏去做帳房的活,他們戶部的官員只需要核驗蓋章而已,誰還有這個閑工夫自己去逐條核對計算?
可是沈江云埋頭去看,勤勉做事,在戶部衙門看了整整四個月的賬本,從冬坐到夏,耐住性子一頁一頁仔仔細細看過去后,沈江云總算厘清了一些關竅之處。
沈江云的上官是戶部郎中裘承德,平日里裘承德對沈江云青睞有加,時常提點,可是等到沈江云終于有了結論之后,他沒有第一時間和裘承德商議,而是帶著滿腹的心事回了家。
沈江霖今日不當值,在家中休息,謝靜姝自從發現了那處藏書之地后,簡直就像是小老鼠進了米倉,每天樂不思蜀,看書看的不亦樂乎。
她什么都不挑,只要是書她就愛看,甚至到了足不出戶的地步,若不是她有不懂之處,可以隨時來請教沈江霖,沈江霖都認為她比自己這個起居郎還要忙碌許多,輕易見不到她。
沈江霖看她能夠如此自得其樂,也不說她,每日里她只要到公公婆婆處請個安,和大嫂說幾句家常,就可以回到“清風苑”繼續讀書。
她是日也看夜也看,有一次沈江霖天還黑著就起床需要入宮伴駕,剛剛走出自己的房門,卻看到謝靜姝東廂房的房間內還點著燈。
沈江霖好奇之下走了過去,守夜小丫鬟已經在外間的榻幾上蓋著棉被睡的正香,推開里頭的房門,便見謝靜姝披著被子,盤腿坐在床上,披頭散發地低著頭,手上還捧著一本書,放在床頭小柜子上的燭臺都快燃盡了,顯然是看了一夜的書了。
沈江霖喚了她三聲,她才茫然抬起頭來,鳳眼里滿是迷茫之色,等看到是沈江霖,才漸漸清醒過來問道:“夫君,你如何來了?”
再一看,沈江霖身上穿著的還是官袍,一時之間謝靜姝竟然在想,夫君這是下了值回來了還是要入宮?外頭天還黑著,到底是幾時了?
沈江霖走上前去,從她手中抽走了那本書,合上一看,是一本前朝游記,這本書他也看過,此人好似徐霞客一般,仕途不順后就辭官開始游歷名山大川,每一個地方在他筆下都能描繪的栩栩如生、讓人讀來仿佛親臨其境,文筆不僅精妙且有趣,確實是一本極為難得的游記書籍。
但是再怎么難得,也不能看一整夜,看到腦袋昏昏沉沉,不知道今夕何夕。
沈江霖見謝靜姝雙眼無神呆滯,面泛油光,眼底青黑一片,無奈地親自從暖水瓶里倒了點熱水,沾shi了棉帕,服侍著她擦了一把臉,然后強制讓她睡下。
手伸進她的被窩時,里面一片寒涼,竟是一點熱氣都沒有,沈江霖嘆了一聲,從袖袋里拿出他自己的手爐,放在謝靜姝手里,讓她抱著暖一暖:“白日里有的是時間看,何必要看個通宵苦熬自己的身體?你如今年紀輕還不覺得,等再過幾年就知道其中的厲害了,若是以后再被我發現你通宵達旦地看書,那么那邊的藏書房我可是要上鎖了?!?/p>
謝靜姝呆愣愣地由著沈江霖擺布,等聽到說要上鎖了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,生怕沈江霖生氣,連忙急切地哀求:“我,我再不敢了!今日實在是看到了好書看入了迷,下回我讓身邊的人提醒我,再不敢忘了!”
“夫君,別上鎖,好么?”謝靜姝小臉上眉頭緊皺,等到沈江霖暫且答應了下來,才放下心來,準備睡去。
閉上眼的那一刻,謝靜姝還想著,自己還比沈江霖大上兩歲呢,怎么在沈江霖口中,自己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似的?
后來謝靜姝果然乖乖聽話,只在白日看書,有問題的地方就寫下來,等到沈江霖不上值的時候就拿出來和沈江霖探討,兩人之間從陌生到熟悉,也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。
此刻,夫妻兩個正在說話,沈江云過來找沈江霖說事,見謝靜殊起身要回避,沈江云卻道:“弟妹也不是外人,我今兒個是有事想要請教二弟,正好我看弟妹飽讀詩書,若是不吝賜教,就幫我一起參詳參詳更好。”
謝靜姝看到沈江云過來找沈江霖,似乎有要事商談一樣,正準備避出去留他們兄弟二人說話,沒想到聽到沈江云如此說,有些驚訝地立在原地,是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只能拿眼去看沈江霖,想從他那里要個答案。
沈江霖卻不以為意道:“既然大哥說可以留下,那就留下一起聽聽吧?!?/p>
謝靜姝覺得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外頭的事情,成天只是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書罷了,也就只有沈江霖,愿意聽她講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。
只是既然他們都讓她留下,她也不反駁,只是靜悄悄地坐在一邊,聽大哥他們說話。
“二弟,我在戶部這么多時日,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,這個問題看著不起眼,但是長此以往,大周或許會因此而亡?!?/p>
屏退下人后,沈江云面色沉重地就說起了自己的困擾之處。
沈江云的聲音并不大,但是謝靜姝卻被嚇了一跳——什么叫“大周因此而亡”?大周江山穩固、天下承平,雖然謝靜姝是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,但是她父親就是順天府尹,生活在天子腳下的她,還是知道京城的百姓的確是安居樂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