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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這筆買賣，其實是賺了（第1頁）

第二日天未亮，貨棧外的燈籠還暈著圈暖光，二十峰駱駝已屈著腿跪在地上，被伙計們裝上最后一批茶葉。駝鈴在晨霧里輕輕晃蕩，李宴清攏了攏衣襟，青布長衫外罩著件粗布斗篷，倒比通行的鏢師更像個走慣了遠路的人。

“公子，都妥當了。”隨從牽著領頭的駱駝過來，那駱駝打了個響鼻，噴出的白氣瞬間融在寒意里。

李宴清點頭，翻身上了隨行的馬。馬蹄踏過結著薄冰的護城河橋面，發出細碎的脆響。行至城門時，他下意識勒住韁繩回頭——城樓的垛口后，隱約立著個穿月白錦袍的身影，手里似乎還揮著什么，像株被晨霜打濕的玉蘭，在灰撲撲的城磚背景里格外分明。

“那不是沈公子嗎？”隨從也看見了，“天這么冷，他竟等在那兒。”

李宴清沒說話，只是對著城樓的方向微微頷首，隨即調轉馬頭，融入了駝隊揚起的塵埃里。駝鈴叮叮當當，隨著隊伍走出京城，越響越遠，直到被曠野的風揉碎。

出了居庸關，風就變了性子。像無數把小刀子，刮在臉上生疼，連呼出的氣都帶著冰碴。白日里，荒原坦蕩得望不到邊，只有駝隊的影子被太陽拉得老長，駝鈴的聲響孤零零地蕩開，碰不到半片回音。夜里只能宿在廢棄的烽燧，撿些枯枝燃起堆小火，火光照著斷壁殘垣上的箭孔，仿佛還能聽見當年戍邊士兵的咳嗽聲。就著雪水啃干糧時，餅子硬得能硌掉牙，李宴清卻吃得仔細，邊吃邊翻看著沿途的輿圖，手指劃過標注著“黑風口”的地方，那里正是馬匪出沒最多的地段。

果然，行至黑風口的第三日午后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兩側的矮坡后涌出來。三十多個馬匪舉著彎刀圍上來，領頭的是個獨眼漢子，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，勒馬時濺起的泥點濺在駝隊的貨箱上：“此路是我開，留下貨物，饒你們不死！”

伙計們瞬間握緊了腰間的短刀，連駱駝都不安地刨著蹄子。李宴清卻從懷里摸出塊鎏金令牌，迎著陽光高高舉起，令牌上“御賜皇商”四個篆字閃得人睜不開眼：“瞎了你的狗眼！沒看見這是什么？這些是皇上派往漠北的賞賜，你敢動一根絲線，回頭錦衣衛抄你老窩時，連祖墳都得刨出來！”

他聲音不大，卻帶著股穿透風聲的冷硬，目光掃過馬匪們時，落在他們握著刀的手上——那些手雖粗糙，卻在看到令牌時微微發顫。

“何況，”李宴清又指了指身后四個精壯伙計，“他們跟著京城最好的鏢師練了五年，尋常七八個人近不了身。你若真想試試，不妨數數自已帶了多少能喘氣的，夠不夠填這黑風口的坑。”

獨眼漢子盯著令牌看了半晌，又瞟了瞟伙計們緊繃的肩膀，喉結滾動了幾下。旁邊的小嘍啰湊過來嘀咕：“大哥，看這令牌不像假的，真要是皇商的貨……”

“晦氣！”獨眼漢子啐了口唾沫，調轉馬頭，“走！”馬匪們罵罵咧咧地退了，馬蹄聲很快消失在坡后。

伙計們這才松了口氣，有個年輕的腿一軟，差點坐在地上：“公子，剛才真是嚇死我了！您就那么篤定他們不敢動手？”

李宴清將令牌揣回懷里，指尖觸到貼身放著的那枚鷹紋玉佩。玉質溫潤，竟在寒風里焐出了點暖意，是沈言塞給他時留下的溫度。他摩挲著玉佩上展翅的鷹，淡淡道：“他們要的是銀子，不是殺頭的罪。真動了皇商的貨，別說官府追查，就是漠北的部落也容不下他們——誰會跟斷自已財路的人打交道？”

進入漠北地界后，風里開始帶著羊膻味。最先遇上的是察哈爾部的營地，氈房像一朵朵灰白色的蘑菇，散落在草原上。首領是個絡腮胡壯漢，叫巴圖，見李宴清不過二十出頭，瞇著眼端起碗馬奶酒，沒等遞過去，先“嘩啦”一聲潑在他腳邊的草地上：“你們漢人的茶葉，淡得像馬尿，憑什么換我們的羊？”

酒液濺濕了李宴清的靴角，他卻像沒看見似的，彎腰從貨箱里取出個錫罐，捏出幾片茶葉丟進粗瓷碗，用滾水一沖。碧綠色的茶葉在水里慢慢舒展，一股清冽的香氣瞬間漫開，壓過了周圍的羊膻味。

“首領不妨先嘗嘗。”他將茶碗推過去，又打開旁邊的綢緞箱，一匹天青色的云錦在陽光下泛著水光，“用這樣的茶招待客人，才顯得察哈爾部的誠意；用這樣的布給姑娘們讓袍子，定能讓草原上的小伙子們看直了眼。”

巴圖的目光被云錦勾住了，手指不自覺地摸上去，粗糲的掌心蹭過光滑的緞面，喉結動了動。旁邊的長老湊過來，用蒙語在他耳邊說了幾句，大概是勸他莫要失了禮數。

巴圖忽然大笑起來，露出兩排白牙，親自斟了碗馬奶酒遞給李宴清：“漢人小子，夠意思！我要三百斤茶，五十匹布！不過羊得開春再給，現在草枯，羊掉膘，不值錢。”

“不行。”李宴清收起笑容，語氣卻依舊平和，“一手交錢，一手交貨，這是生意的規矩。但首領若肯幫我聯絡蘇尼特、烏珠穆沁各部，我便再讓一成利，另外送您一套景德鎮的茶具——白瓷描金的，配您這馬奶酒，絕配。”

巴圖愣了愣，大概沒見過這么軟硬不吃的商人，卻偏偏被這話里的實在勁兒打動了。他拍著李宴清的肩膀：“你這小子，比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官兒實在！成交！”

接下來的日子，靠著巴圖的引薦，李宴清的駝隊走了一個又一個部落。他不僅帶來貨物，還教牧民們把散茶壓成磚茶，用羊油封口，能存上一整年；教姑娘們怎么辨認綢緞的經緯，哪種料子更耐草原的風沙。有次在烏珠穆沁部，他見部落首領的女兒正用笨拙的針法縫皮衣，竟從貨箱里翻出揚州繡娘的花樣圖譜，耐心指點了半日。

這般舉動，比單純降價更讓部落首領們信服。有個白發長老握著他的手說：“以前來的商人，眼里只有銀子。你不一樣，你把我們當朋友。”

轉過年開春，草原泛出層新綠時，李宴清的駝隊開始返程。二十峰駱駝如今馱記了皮毛、藥材，還有部落首領們托帶的禮物——有烏珠穆沁部的狼牙，有蘇尼特部的野馬奶酒，甚至還有個小氈包，說是察哈爾首領巴圖特意送給“懂茶的漢人兄弟”的。更重要的是，漠北各部派了十多個使者，跟著駝隊南下，要親自去京城“看看大清朝的繁華”。

御書房里，皇帝正翻看著李宴清帶回的賬本。那賬本記得極細，不僅有每筆交易的明細，還在空白處標注著各部的人口、牲畜數量，甚至首領的性格——“巴圖嗜酒但重諾”“蘇尼特首領偏愛景德鎮瓷器”。旁邊還附著張手繪的地圖，用不通顏色標著各部的駐牧地和水草豐美之處。

“好，好！”皇帝越看越高興，指著賬本撫掌，“這賬本，比兵部的密報還實在！沈尚書果然沒看錯人。”

李宴清垂首站在一旁，聽著皇帝的夸贊，忽然聽見對方指著賬本角落里一行小字笑：“‘沈公子托帶的狼毫，在蘇尼特部換了塊狼皮，皮色甚佳’——你倒真把他這點小事記在心上了。”

他抬頭時，正撞見皇帝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，目光里帶著點揶揄，又藏著幾分贊許。李宴清忽然明白，這趟漠北之行，不止是為了通商，更是場無聲的考驗。而他與沈言那點萍水相逢的交情，竟不知何時成了京城官場里一段心照不宣的佳話——連皇帝都看在眼里。